最近幾年,國家一直在推動落實帶薪年休假制度,保障勞動者合法權(quán)益。尤其在每年“五一”國際勞動節(jié)前后,關(guān)于帶薪年休假的討論總會掀起一個熱潮。然而,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,對不少勞動者而言,帶薪年休假仍只是一個很美好的愿景。在帶薪年休假這件事上,勞動者是怎么看的,用人單位又是如何操作的?《法制日報》記者進行了深入調(diào)查。

　　本報記者 趙麗

　　本報實習生 劉雪妍

　　“帶薪年休假,對我來說就是兒子識字掛圖上那個金黃的大餅——看著挺好,但吃不到。”在北京市某民營企業(yè)從事企業(yè)推廣工作的趙先生一臉苦笑。

　　這樣的苦笑,在記者走訪中比比皆是。

　　與之相對應的是,近日,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與北京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召開新聞發(fā)布會,聯(lián)合發(fā)布《關(guān)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法律適用問題的解答》,其中規(guī)定,對勞動者應休未休的年休假天數(shù),單位應當按照該職工日工資收入的300%支付年休假工資報酬。

　　對于這樣的規(guī)定,看似有“老生常談”之意。2007年12月7日國務院第198次常務會議通過《職工帶薪年休假條例》,從2008年1月1日起施行,其中就對帶薪年休假作了具體規(guī)定,并明確了用人單位的責任。

　　然而,帶薪年休假引出的問題仍然不少。除了用人單位的原因以外,職場人的心態(tài)、理念也有待改善。

　　為什么不敢休年假

　　在北京市某三級醫(yī)院擔任科主任的趙醫(yī)生看來,他的帶薪年休假只能是“紙上福利”,因為他的下屬如果休假,手術(shù)量就要由他這個科主任頂著。即使如此,科里大部分人的狀態(tài)也是“大部分人不敢休,會被調(diào)班的同事恨死,因為休假意味著其他同事要連軸轉(zhuǎn)”。

　　比如說科里的護士梅子,為了能休年假陪女兒,只能選擇“連續(xù)上24小時班”。

　　還有就是領導都不休年假,下屬敢休嗎?

　　梅子曾經(jīng)在一家由某系統(tǒng)職工醫(yī)院轉(zhuǎn)型而來的二級醫(yī)院供職。2015年,國務院《關(guān)于建立和諧勞動關(guān)系的意見》下發(fā)后,擔任護士長的梅子接到了護士們關(guān)于年假的種種問詢。院領導給出的回復則是:“小小的職工醫(yī)院,不可能在推動國家標準上起到實際作用,‘起哄架秧子’的事,咱不干。”事實上,醫(yī)院領導層也確實起到了“帶頭作用”,院領導本人全年無休一心撲在工作上。

　　與該醫(yī)院領導類似,一位股份制公司的高管在過去3年中從未休假,乃至他的妻子臨產(chǎn),他都在外地出差。他本人表示,自己一心工作,實在無心休假。

　　“近些年人力成本不斷上升,用人單位尤其是中小企業(yè)希望通過減少員工帶薪休假時間來降低成本,因而不愿主動落實帶薪休假。”上述全年無休的高管這樣袒露心聲。

　　“我老公不是高管,只是個金融小兵,但仍舊全年無休。孩子出生時,他都不在我身邊。對于他來說,能正點下班就已經(jīng)很滿足了。我老公不休年假的理由是‘要是對待遇不滿離職,分分鐘有人取代你’。”北京市民趙晶對記者說。

　　在北京一座寫字樓做保潔工作的小莫,更是有假不敢休。“我每天早晨10點上班,晚上9點下班,除去吃飯休息時間,一天工作將近10小時,沒有周末和假期。月工資3800元加全勤獎300元,月薪一共4100元。如果我休假,一天就要扣100元左右,休息一周,七八百元就沒了,負擔太重。”小莫很平靜地告訴記者,她常年無休,也不希望休假,因為休假就意味著扣錢。對于一雙兒女正在老家上中學的她來說,這無疑是不明智的選擇。她堅持每月都能拿到300元的全勤獎。

　　強制休年假套路多

　　在年休假安排方面,單位和職工雙方貌似處于平等協(xié)商地位,但事實并非如此。在實踐中,職工休年假的決定權(quán)還是掌握在單位手中,職工沒有休假主動權(quán)。

　　在采訪中,記者聽到了這些吐槽:

　　“之前公司的休假有帶薪年假、帶薪事假、帶薪病假,事假和病假。請假只要有正當理由一般都會批準,但請什么假不會強制要求你。年假可以一天一天休也可以一起休。換了老總之后,公司突然強制要求,只要是請假,無論事假還是病假必須拿年假抵消。因為所有員工都是工作10年之內(nèi)的,每年只有5天年假。年假抵扣完后才能請帶薪事假、帶薪病假,員工不能提出異議,否則不批假。”

　　“公司同時規(guī)定不可以將未用完的年假順延至第二年,也規(guī)定欠班一年沒還完的第二年接著還,規(guī)定員工年假的一部分必須用于公司安排。”

　　“春節(jié)放假期間,公司會統(tǒng)一安排把一年的5天年休假中的4天在春節(jié)法定假期用掉,4天年假必須在春節(jié)時用,而且新入職未滿一年的沒有年假也要休,強行按事假扣錢。”

　　在走訪中,記者了解到各式各樣強制休年假的案例。比如,有的企業(yè)會對年休假進行統(tǒng)一安排——春節(jié)時多放5天,8月放5天,剩下天數(shù)再行請假;有的限制次數(shù),如“連續(xù)休假不得超過?天”等。至于學校教師,因為有寒暑假的關(guān)系,更不可能另行自主安排休假。還有的公司要求休假員工保持手機24小時開機,以便工作遇到問題時能夠得到及時處理。

　　一些企業(yè)搞“過期清零”

　　除了一些用人單位強制休年假的套路,還有些單位規(guī)定年假必須當年休完,否則過期清零。

　　每年從12月中旬起,某國企負責人于文每天都要給至少一名員工批年休假,最多的時候,一天有五六名員工來請年休假。“咋這么密集?”于文問。員工的答案則很簡單——“再不休,我今年的年假就要清零了”。

　　“每年年底是我最著急的時候,就怕年假被清零。”在北京一家公關(guān)公司工作的方茹,工作強度大,晚上和周末加班是常態(tài),可以說是身心俱疲,唯一的盼頭就是能休幾天年假放松放松,但往往都要“順延”到年底。

　　去年夏天,方茹本想去海邊度假,可那時有不少同事扎堆請假,為了不影響公司正常運轉(zhuǎn),領導規(guī)定,員工休假要提前申請,大家錯開時間,不能同時請假。

　　然而,暑期過后,工作任務加重,方茹負責的兩個項目讓她焦頭爛額地忙了3個月。眼看已到年尾,方茹趕緊向部門主任請年假。可領導答復,年底任務非常重,好幾個客戶的活動都急著在年底前做完,就不要在這時候休假了。

　　最后的結(jié)果是,方茹的年假泡湯了。根據(jù)方茹所在單位的規(guī)定,“當年帶薪年休假沒有休完的,將在年底或次年年初清零”。也就是說,在規(guī)定時間前,員工沒有休完的年假視為自動放棄,單位不會給錢。

　　“這樣的規(guī)定不合理也不合法。用人單位不能隨意將員工的未休年休假清零,如果勞動者當年度尚有年假未休,可以與單位協(xié)商在次年補休或者支付工資報酬。”曾審理過多起帶薪休假案件的北京市朝陽區(qū)人民法院的汪洋法官分析說。

　　“《職工帶薪年休假條例》《企業(yè)職工帶薪年休假實施辦法》規(guī)定,用人單位因生產(chǎn)、工作特點確有必要跨年度安排職工年休假的,可以跨1個年度安排,法律并未明確規(guī)定補休必須在同一年度進行,用人單位不能以跨年為借口將補休清零。”北京律師徐佳向記者介紹說,從她接觸的案例而言,主要是由于職工及其所在的單位對國家相關(guān)法律法規(guī)沒有弄明白,一些用人單位為了降低成本,故意“揣著明白裝糊涂”。

　　年休假不能清零,是不是可以無限累積?汪洋表示,年休假也是有時效的。在實踐中,勞動者可以主張申請仲裁前兩年的年假,兩年期間法院是支持的。至于兩年之外的未休年假,除非勞動者能夠舉證而且單位沒有以時效為由抗辯,否則法院不會支持。也就是說,員工積攢的兩年以外的年假,如果單位拒絕補休或者給錢,你也沒辦法。